【百花】湖泊中的精灵

湖泊中的精灵

　　陈思侠

　　黑河是带了一路欢歌，挽了千万朵云霞和霓裳，走出祁连绵绵崇山的。那时候，兽走山脊、鸟鸣虫吟，天地就敞亮起来了，太阳就像一只顽皮的金丝雀，在沙坡、池塘、湖湾里穿越，它让所有的水域，都盛装了节日的绫罗和羽衣，大水微澜中，招摇的水草就有了仙子的倩影；而牛羊肚肠浑圆，慵懒地俯卧在温热的沙地上，他们受活得不愿挪动一步。

　　沙梁或水塘边上，沙红柳开得正艳，金红的花粉、芬芳浓郁的气息棉花糖一样黏稠，这会让你的鼻息鼓胀起来，忍不住连连打响喷嚏，就像猛然吞咽了一杯葡萄酒，你的脸颊绯红，有些沉醉了。水塘和湖湾里丰茂的芦苇，伸出宽大的羽叶搭在你的肩头，那种摩挲，会让你感觉到脚下的每一条羊肠小道，都是带你回家的路。

　　但是你不愿回家了。

　　几只红嘴白羽的天鹅，就在你面前的水面上游曳。它们舒缓、优雅、娴静的姿态，像漫步在皇家后花园里的香妃。它们偶尔会飞起来，拍拍翅膀，一串串水珠，被抛成了晶莹闪亮的珍珠，散落在人间。倘若逆光看去，这水的光环就成了炫美的彩虹。

　　黑鹤是那种高贵的王子。它们总是不停地打开翅膀，立起修长的身躯，三五成群地媲美，有时候交颈而歌，颇有T形台走猫步的风采。但是它们不是纤弱的，你看它们起伏的胸脯，伸得笔直的翅膀，就知道它们是鸟群里的卫士。倘若它们的脖颈伸得够高，就会探出苇荡，像不像在时时刻刻窥视风云变幻的卫兵呢？它们绯红的长喙显得格外的锋利，同样色彩的长腿，走起来步步稳健。它们这时候已经走过了青藏高原和可可西里，在高寒的地域练就了一身的胆魄。

　　红隼，高台当地人叫它红鹞子，这和鹰一样的猛禽，有一双时时闪动的锐利的眼睛。它们箭一般飞起来，又箭一般落下来，没有声响，却裹挟了凌厉的寒风，这让天下的鼠类，心惊胆裂。红隼不入草丛，专立于梧桐或沙枣树的高枝上，所有的沙丘和沟壑，在它眼里，大约都在同一个地平线上了。红隼伺机而动，颇有游侠的气质。时间往历史的轴线上推移一下，当年沮渠蒙逊在此走马狩猎，手背的鹿皮护套上，是不是也立了一只雄赳赳的红隼呢？

　　汪洋恣肆的水域、星罗棋布的湖泊，成了各种鸟雀的天堂。黑河的浪花没有拍岸，它静静地流走在晨光和暮色中。在承载了所有的安然、恬静，或追逐、奔突后，这条河流的开阔、凝重、浑厚，就像移动的祁连山，包容了冰雪、泉流以及山崩地裂后的珠玉。它是有重量的，而它又是轻盈和舒卷的，一走千里，平沙漠漠。

　　在鸟雀的欢宴中，水叉的交织中，苇荡的绵延中，高台这片土地就多了水韵和丰腴。盛夏，在月牙湖和大湖湾深的、浅的水泊里，就有了深蓝、灰蓝和浅白等缤纷的色调。大地像一个调色盘，从粗犷至细腻，从欢快至舒缓，从炽烈至温情，似乎有一种无调性情绪在变化，这样的韵调，要是在画家笔下，那就远远不是泼墨、丹青所能解读的了，那应该是诗人的慧眼和灵感的胜地。清代诗人薛树勋的《湖映月牙》吟诵道：“水似弯弓月似钩，平湖夜色最宜秋。泻将天上纤纤影，淘华人间脉脉愁。浅淡蛾眉印泽国，轻斜雁字渡沙洲。偶登第一城楼望，惟见清辉与白鸥。”而清代肃州道台沈青崖过高台，亦留有“榆木山前古建康，南郭风景绘屯庄。两行高柳沙汀暗，一派平湖水稻香。紫燕泥穿曲巷，白鸥冲雨过横塘。当年画舸中流处，谈笑行兵寄羽觞。”的诗句，弱水河畔，高台水清树茂，阡陌纵横的田野风光，让这位军务缠身的帮办，竟然深深倾心，蹉叹不已。而至“弱水应无地，阳关已近天”，杜子美何以就读出了大地的悲怆？

　　诗言志，诗亦传情。黑河畔的风貌和自然景象，自此多了人间的绝唱。鸟翼下，大漠中，黑河斜溢的这两面镜子，容纳了风物和光景，折映了世事和人心。

　　月牙湖、大湖湾犹似黑河的一对儿俊眼，清澈婉转、波澜含情，道出了少女般的娇羞和妩媚。一声鸟鸣，莫不是它的一个眼神？抛得远远近近、缠缠绵绵？紫燕与白鸥，在翩翩起舞中，百般姿态，却不是大自然赐予人间的美妙时光？在候鸟活跃的罗城、合黎两地走访，因为湖泊、水塘、鸟群构成的田园意境，大有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”的情怀了。

　　水之乡，百鸟歌。

　　在黑河的臂弯里，高台湖泊中的精灵，就像闪动在一幅织锦中，它们的歌音、亮翅、飞旋、停栖，都有了自然与人类和谐的音符。那是乐章，一曲曲具有亲和力、具有震撼力的乐章。

　　那时候，一只不知道名字的鸟儿，就从我的眼前掠过，飞向了开阔的水面。它清脆、银铃般的鸣叫，让我听到了大地上最真实的声音。